9月10日，一家文昌鸡孵化厂工作人员在挑选鸡苗。台风过后，各地在积极复工复产。新华社记者 杨冠宇 摄
“鸡几乎全吹走了，基本上是全军覆没。”2024年9月11日，海南省文昌市锦山镇的一位文昌鸡养殖户情绪激动，台风“摩羯”将他的养殖场“洗劫一空”。
另一位文城镇的养殖户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自己场子里大部分的坡鸡都被刮走，损失在两三百万元，“不单是我们，整个行业都非常严重”。
文昌鸡，被列为海南四大名菜之首，作为海南的金字招牌，也是文昌的支柱产业。据官方数据，2023年，海南全省文昌鸡年出栏量1.1亿只，全产业链产值达到115亿元。
9月6日16时20分左右，台风“摩羯”登陆文昌市沿海地区，中心附近最大风力达17级以上，是继2014年“威马逊”之后，登陆中国的最强台风。
遍布文昌的文昌鸡养殖产业遭遇重创。以文昌鸡为主要原料的椰子鸡餐厅也受到冲击，先后有4家同类餐厅发布公告称，后期文昌鸡供应会受到影响。
“基本全军覆没”
在台风过境4天后，冯坡镇凤尾村的养殖户范雪香还是与在养殖场的家人联系不畅，因为通信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受“摩羯”影响，文昌市大部分地区停水停电、通信中断。冯坡镇自9月6 日起就停水停电，也失去了网络。
范雪香的养殖场里价值160万元的鸡棚和一系列设备全部损坏，“2014年‘威马逊’还没这么恐怖，设备没有现在坏这么多”。
好在范雪香养殖场养的都是笼鸡，所以在台风肆虐时逃过一劫，只死了不到10%，七八百只。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冯坡镇的村民基本都养鸡，此次养殖场损失情况大同小异，“鸡棚都吹塌了，顶都没了，他们散养的坡鸡死得更多”。
多位受访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文昌鸡养殖一般分坡鸡和育肥鸡，坡鸡为放养型，散养满120天后，要在笼子里进行育肥养殖。育肥鸡则是在笼子内养殖，笼养时间在1至4个月不定。规模较大的养殖场会将采购的鸡苗分发给小规模的农户散养，等散养的坡鸡长到成熟阶段，就回收到养殖场进行笼养育肥。
9月10日，农户家散养的文昌鸡伤亡惨重。受访者供图
据官方数据，截至2023年10月，文昌市从事文昌鸡养殖人数16000人。文昌市畜牧兽医服务中心兽医陈泽翔在接受南海网采访时称，冯坡镇规模养殖文昌鸡九十多万只，有117家养殖户。“在台风来临之前，我们通知养殖户进行了加固，看来效果不明显，这次台风太大了，大鸡小鸡基本全军覆没。”
台风前一周，当地政府通知人员安全转移时，东阁镇的养殖户林明武就着手准备。他清理掉养殖场大棚四周的花梨树和椰子树树枝，趁着道路还没封锁，将能拉走的设备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拉不走的设备用篷布包裹。
文昌鸡无法搬走。“你搬了还要喂它，停电了放在一起（乱跑乱踩）还会压死，在陌生的环境里面，它们也很害怕的。”林明武说，最后采取的措施就是将靠近大棚四周的鸡笼往棚中央搬，尽量避免鸡被淋湿以及防止墙体倒塌压倒鸡笼。
锦山镇是文昌市文昌鸡养殖产业的主要分布地之一，该镇养殖户吕诗涛也做了一些防护措施，但于事无补。9月6日，他和几个兄弟连夜守在养鸡场抵御台风。和以前防护措施一样，他们用铁丝、绳子和沙袋加固棚顶和鸡舍。除此之外，吕诗涛还将部分鸡苗转移到自家楼房中。
6日18时，“摩羯”的气旋中心抵达锦山镇境内，最大风速60米/秒，一个多小时后，又刮起了回南风，风力达到最大。
“我们把鸡移到铁棚里面，但是风太大了顶不住，把棚子都给掀掉了，很多鸡害怕，压在一起被踩死的比较多。”吕诗涛回忆，狂风掀翻养鸡场棚顶，雨水模糊视线，以至于看不清路，自己和兄弟们想走也走不了，“风到之处是寸草不生，（只能）坚持到最后，我们自己的钱怎么舍得放下？”
台风过后，吕诗涛的养殖场内，在栏的近10万只鸡死了一半。他预估，镇上文昌鸡的死亡率达到50%。
而林明武养殖基地的棚子几乎全部倒塌，剩下8个勉强能用。他称，自己总共养殖文昌鸡约8万只，此次死了约4万只，共计损失240万元，加上鸡棚等设施费用损失，共460万元。养殖场周围，林明武还种有一百多亩椰子树，几乎全部倒折，又损失80万元。
跻身中国肉鸡市场50强的海南传味文昌鸡产业股份有限公司也损失惨重，其负责人称，尽管台风前他们做了充分的防御措施，但养殖场还是损毁严重，造成350万只鸡死亡，损失约5000万元。
9月10日，文昌市文昌鸡行业协会会长林鹏在接受海南媒体采访时称，全市文昌鸡存栏量2200多万只，此次台风造成死亡率达60%，大概1320万只，经济损失约2亿元。
根据文昌市政府官网资料，2023年，文昌市文昌鸡饲养量8833.02万只，出栏6700万只，远销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 ，总产值37.75亿元。
“毁灭性的打击”
林明武52岁了，他从二十多岁就开始承包土地从事文昌鸡养殖。直到37岁，生意才逐渐步入正轨。
他养了一辈子的鸡，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挫折。2000年全国鸡瘟蔓延，当时疫苗还没有在文昌鸡养殖行业普及，林明武的养殖基地14个大棚共3万只鸡感染，损失二十多万元，当时他从银行贷款八十多万元才缓过劲儿来。
2008年前后，鸡瘟疫苗普及，但从海外传来禽流感，林明武又一次折损了1万多只鸡，再次损失二十多万元，林明武只得再次从银行贷款150万元，从头再来。
2014年“威马逊”过境，他所有心血一夜之间再次被“打得一无所有”，直接损失120多万元。如今，“摩羯”又是给林明武当头一棒。
台风过后第二天上午，村里的养殖基地断水断电，正当林明武在为基地寻找电源时，突然听闻自己的公司不知为何着了火。他回到镇上时腿都软了，只见黑色浓烟从公司二楼冒出来，顺着屋顶飘向空中。好在巡逻民警及时发现，连同周边邻居和工作人员帮忙把火熄灭了。
另一头，林明武的老家也遭殃了。瓦房的瓦片被吹得七零八落，房顶剩下裸露的木头，已经完全无法居住，只能先买遮风布盖上去。
9月10日，林明武养殖场内被台风损毁的鸡棚。受访者视频截图
“先把鸡场那里加固好，不能影响到广东客户，到时候没有鸡就麻烦了。”对于林明武而言，最急迫的还是养殖场受损情况。
由于台风摧折了养殖场周围椰子树，缺少树荫保护，中午时分极其炎热，导致五六千只文昌鸡死于高温或缺水。当时林明武急需一台新的发电机，用于机器扇风喷水，给笼鸡降温。
9月11日上午，林明武终于在县城发现了型号匹配的发电机。然而台风后，这种发电机在当地被炒出高价，由原来的每台5000元涨到3万元，他不能接受这个价格，“我准备到三亚，看看那边发电机能不能好买点。”
养殖场只能暂时先用现有的一台发电机扛着。林明武盘算着，修复鸡棚需要铁皮瓦，但是县城电力没有恢复，暂时没有铁皮瓦可买，剩余的饲料还能支撑大约一周。
与此同时，已经死掉的4万只鸡也需要及时处理。林明武带着工人们和村里的兄弟一起搬运清理，20个人连续整理了3天才算搬完，死亡的文昌鸡被堆到一起，放白石灰埋在周边地里，避免发臭。
据南海网报道，台风过后，文昌市畜牧兽医服务中心等部门在各镇开展防疫消杀，并对受伤和患病的鸡进行治疗和隔离，确保大灾之后无大疫。
吕诗涛也请了挖掘机，在自家养鸡场周围空地挖坑掩埋，“因为量太多拉不走，路也不通，只能在旁边空地挖坑”。
连续几天的冒雨熬夜工作令吕诗涛不停咳嗽，声音沙哑。9月10日，他忙到深夜才吃上这天第一口饭。回忆起来，他和自家两个兄弟从事文昌鸡养殖已有二十多年，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做大规模。
过去几年，因为受新冠疫情影响，吕诗涛的生意本就已经在走下坡路。饲料费在涨，人工费在涨，而鸡价却在走低。2019年文昌鸡价格稳定在每斤十多元，而2024年只能卖八九元。他从2019年一年能出栏两百万只文昌鸡，到2024年预计只有一百万只，一场台风又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吕诗涛说，家里还有6个小孩要念书，父母需要赡养，自己也因疫情期间亏损百万，目前缺资金重建。重建的话，除了搭建棚架，还需安装水槽、饲料槽和监控等硬件设施并铺设水泥地，建设一个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的养殖大棚需要2万多元，“没钱怎么重建？现在是毁灭性的打击”。
“价格肯定要涨了”
9月10日12点，林明武的养殖基地刚刚煮宰完3000只活鸡，准备当日发往广东、贵州和浙江三地。
这天，润园四季椰子鸡火锅店官微发文，其文昌基地遭遇重创，集装箱房倒塌，供电设施被破坏，棚顶被吹飞，只剩金属框架，一片狼藉。同日，另一家椰子鸡餐厅“凤源椰珍”发布公告称，各大门店的文昌鸡供应受到较大影响。
林明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受台风影响，文昌鸡的市场价暴涨，一斤涨价2元，平均一只鸡涨了约8元。
在与文昌市交界的琼海市，一位文昌鸡批发商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鸡价已经上升，“都是能预料到的，中秋节也要到了，价格肯定要涨了”。平日里每斤9-10元的走地鸡，目前每斤会涨2-3元，不论品种。
价格在涨，这名批发商却拿不到货。往常，他进村只需花一万元左右，就能收三百多只鸡拉去琼海城郊售卖。但现在，因为台风道路不通，他从9月5日开始，就没有鸡可以出售，生意暂时停滞，只能看着鸡价上涨。
“现在是供应不上。”一位在乐东县从事文昌鸡批发生意的商户感慨，这次文昌鸡的供应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紧张。
9月12日，一位冯坡镇凤尾村的养殖户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自家有八成鸡存活，此前面临难以出海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该养殖户介绍，出海需经政府部门开检验单，但由于镇上一直断电断网，一时开不了检验单，目前只能通过文昌市畜牧兽医服务中心才能开具。
据新华社9月10日晚间消息，台风登陆后，文昌市部分地区通信基站退服率一度超过80%。目前该市道路基本通车，主城区供水基本恢复，但电力和通信两条“生命线”依然在逐步恢复当中。
由于道路受阻，台风后陆运不通，林明武只能选择空运。他算了一笔账，即使文昌鸡的价格上涨，也不足以填补运输成本上涨的窟窿，空运的这批鸡每只得亏损5元。相比于全国陆运每只鸡1元的运费，空运价格成倍增长，一只鸡空运往广东的成本变成了5元，空运往浙江和贵州的成本更高，涨到7.5元。他说，这是一笔赔本买卖。
为什么不在台风前紧急先出一批文昌鸡？林明武解释，自己供往下游广东的餐饮店对鸡肉的新鲜度要求很高，供应厂家必须当天煮宰当天发货。
考虑到重建养殖场，这几天，林明武又贷款600万元，并抵押了自己老家的房子。他预估，要恢复到灾前正常经营水平，还需要5个月左右，那时候正好是新一批文昌鸡从进笼到出笼的周期，届时恰逢春节，也是每年文昌鸡供应的旺季关键时间。
接下来，林明武准备迎接下一批文昌鸡出笼的“战点”。
南方周末记者 郑丹 南方周末实习生 王美霖 符怡婧 金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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