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在园林研究中,历史学更关注节点,探究随着时间变化赋予历史事物的特殊意义。从畅春园到圆明园,无疑是清代皇家园林发展进程中的重要时间段。就历史地位而言,由康熙到乾隆,清前期北京西郊皇家园林呈现三段式变化:先逐渐形成以畅春园为中心的发展态势,继而过渡为园林理政中心事实性地转为圆明园,至乾隆朝,圆明园获得朝野认同,成为最重要的园林中心。在这个清王朝臻于鼎盛的历史阶段,清代皇家园林的历史地位得以确立并不断提升。皇家园林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深刻影响了清代帝王及社会精英人群,在政务运行、社会生活、文化交流等方面出现交响,进而发展为清代的历史特色。

确立畅春园历史地位

康熙帝在水土清佳的都城西郊丹棱沜一带选址建畅春园,利用自然条件改善居住环境以颐养身体,“于兹游憩,酌泉水而甘,顾而赏焉。清风徐引,烦疴乍除”,不出京即可以饱览四时景观,尽享天伦之乐。御园建成以后,康熙帝“计一岁之中,幸热河者半,驻畅春者又三之二”。皇帝园居而勤于政务,畅春园在政务处理中的作用日益显现,地位也不断得到强化。康熙朝档案中畅春园与京城并列,表明其已成为紫禁城外的又一处权力中心。

康熙帝亲身参与畅春园的营建,紧随其后建起各种赐园和私园,它们共同构成了北京城密集的城市园林资源,进而影响了都城内外人士的社会生活和文化生活。士人居家可以游赏本地园林,或有家园,或有乡园;赴外仕旅可以饱览当地名园秀色;居京则既有机会蒙恩获赐御园觐见,又有更多的机会在达官显宦、王公贵戚的宅园中游赏,可谓全方位的园林体验。园居则成为联络君主与士人的绿色纽带。

归隐田园,山林终老,反映汉族士人的文化心态,这一点,与满族皇帝对水土清佳之地自然的向往相互契合。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观念融合满汉,推动传统园林文化在清代有序传承。康熙帝亲撰《畅春园记》一文,强调节俭建园,并将勤政亲贤的政治理念、阅伍观稼的园林功能、对时育物的人文关怀寄寓其中,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作为园林的最高境界和治国的政治理想。

皇帝驻跸苑囿,理政与宫中无异,这一居园理政的纲领经康熙帝长期实践后,作为祖宗之法传承后世,几乎与清王朝的盛衰相依相伴。雍正、乾隆两朝,御苑规模进一步拓展,京城的园林理政中心逐步转为圆明园。

园林理政中心向圆明园迁移

雍正元年(1723),在畅春园东北角东园墙内建恩佑寺,为圣祖仁皇帝荐福,这标志着畅春园的主体功能转为举办祀典的礼仪重地,作为园林理政中心的功能宣告完结。据雍正帝所撰《圆明园记》,即位三年,修葺台亭丘壑,辟田庐,营蔬圃,建设轩墀。又于园之南构殿宇朝署值所,御以听政。雍正三年,恩佑寺落成,圆明园第一次扩建完成。八月,雍正帝首次驻跸圆明园,此后,清王朝的园林理政中心事实性迁移到圆明园。

清前期皇家园林历史地位变迁

通过增容扩建,圆明园的规模已超畅春园;雍正帝居圆明园理政,圆明园代替畅春园成为事实上的理政中心。在两园历史地位的迁转问题上,雍正帝本人并未明示,官方文书档案当中,两园排列的次序各有先后,难分伯仲。雍正帝一再重申圆明园内活动均效仿其父,“凡兹起居之有节,悉由圣范之昭垂,随地恪遵,罔敢越轶”。建园与居园,均效法康熙帝之节俭、勤劳以及亲贤礼下、对时育物,在雍正帝的心目中,两园前后承袭,不分彼此。同为御园,畅春园是为父亲荐福的祭祀重地,圆明园则是他自己长期生活、理政之所,两者功能不同,而地位各有所重。雍正一朝,畅春、圆明一度呈现出两园并重的状态。

雍正朝是圆明园历史地位确立过程中的重要过渡阶段。雍正四年,在政务处理层面确立了每日一旗一部、八日一个轮回的御园奏事章程。继而专设圆明园八旗护军营,以警跸宿卫、稽查出入为职任,护卫圆明园,保证皇帝宫苑行走的安全。这些措施,赋予居园理政以合法性身份,增添了政务运作的制度性、安全性保障,标志着园林理政中心已事实上迁移到圆明园。

政治重心转向圆明园

乾隆十五年(1750),建清漪园为母祝寿,北京西郊的皇家园林从此交织成带,连为一体。十年后,乾隆帝作《万寿山清漪园记》,申明“畅春以奉东朝,圆明以恒莅政,清漪、静明一水可通,以为勅几清暇、散志澄怀之所”。确认圆明园是皇帝莅临处理政务之处,园林政治格局的重心正式转为圆明园。

乾隆帝对圆明园的历史地位有明确认定。据内务府档案,五园排序为畅春园、圆明园、清漪园、静明园、静宜园,大体反映了西郊园林与紫禁城由近及远的地理关系。畅春园为太后宴息之所,位于圆明园之南,在建造时间上也先于后者,乾隆帝亲切地称之为“前园”。“前”,强调的是地理位置在前,而非实际地位在先。据乾隆二十六年内务府档案记载,乾隆帝曾因视觉上看到畅春园法船所用花炮数量超过圆明园,严厉要求内务府官员详察确奏,仔细比较发现,畅春园年例仅为圆明园的五分之一,完全无法相较。乾隆时代,两园已经依帝、后身份有确切定位。论声势,圆明园的政治地位远在畅春园之上。

乾隆帝强调要继续秉承祖宗之法,“以乘时行令,布政亲贤”,“不求自安而期万方之宁谧,不图自逸而冀百族之恬熙”。他在康雍两朝居园理政的基础上继续拓展,确立了传膳视事制度。在《仲夏万寿山清漪园》的诗注中,乾隆帝解释说,“凡遇游幸,传膳处所即办事,览章奏、宣对大臣、引见官吏如常,弗令稽延守候,此向例也”。乾隆帝往返紫禁城与西郊皇家园林途中,高梁桥畔的倚虹堂,长河岸边的万寿寺、万泉庄,圣化寺行宫中的含淳堂,畅春园西花园的讨源书屋,清漪园里的玉澜堂、鉴远堂,静明园里的华滋馆等,都曾作为传膳视事之所。康熙帝开启园居理政,为清帝提供紫禁城外稳定的园林理政场所,保障皇帝居宫、居园两相便宜,勤于政务宫苑无异;雍正帝确立圆明园轮班奏事将居园理政制度化;乾隆帝拓展为传膳视事,使清帝在宫苑之间行走之时也能够随时随地处理政务,在居宫、居园相对空间自由的基础上保障了政务处理在时间层面的灵活度。乾隆帝离京出巡,还在行宫中推行传膳视事制度,将其适用范围推广到各地。

乾隆时期的圆明园,皇家园林的历史地位得到了进一步提升。圆明园作为皇权政治符号的属性更加显著:园林景观的营建、园林建筑的功能以有效服务皇权为主要标准,圆明园四十景的命名,如正大光明、勤政亲贤、九洲清晏、万方安和等,直接反映了乾隆帝的政治理想。园居理政获得了空前的时代认同和历史认同:宫苑无异、宫苑一体在乾隆一朝大体得到官僚系统、政治制度层面的高度配合,入署与下园成为协理政务的两种方式,紫禁城皇宫与京内外的皇家园林共同构成一宫多苑的协同体系,为清帝居京、出京提供稳定的理政保障;晚清人宝廷在诗中咏叹,“忆昔当年全盛时,冬宫春园岁迁移”,他还借浣衣女之口指出,“忆昔乾隆全盛时,此地繁华天下推”,此地,即指三山五园所在之地。圆明园成为文化传播的主要媒介,在域内、域外的文化交流方面均发挥着重要作用:域内的文化交流主要包括古今园林文化、南北地域文化、满汉等多民族文化的融通交汇;域外的文化交流主要表现为东西方园林、建筑、艺术、美学等方面认知与实践的互相碰撞与沟通。

从畅春园到圆明园,见证了清代皇家园林历史地位逐步确立并得到提升,园居理政发展为清代的政治特色,开创了北京一宫多苑的都城格局,打造了清代统一多民族国家文化融合和对外交流的园林平台,从而将皇家园林的历史文化功能推向了新高度。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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