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风格壁炉配饰“双龙戏珠”防火屏
在西洋建筑的室内壁炉上，配饰竟是中国传统的“双龙戏珠”，这一罕见的装饰风格，出现在丰台区一座百年历史的洋房中，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历史信息和线索？北京市文物保护协会会员、铁路文化学者王嵬调查认为，隐藏在丰台桥南地区的这栋洋房，是京奉铁路的附属建筑，也是百年前中西方文化交融的历史见证。他已就该建筑所处的“丰台桥南遗产铁路建筑群”向行政机关申请文物认定。
近日，北京青年报记者从丰台区文化和旅游局了解到，他们已将王嵬的申请事项纳入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的文物线索，并赴实地开展数据采集工作。
中国传统纹饰现身洋房壁炉
中国铁路北京局集团有限公司丰台工务段综合机修车间，位于正阳新开路12号。在这家不太引人注意的单位中，有一座西洋建筑，由于始建信息不详，为其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丰台工务段综合机修车间院内洋房
近日，北青报记者在该单位的后院看到，一座红墙、白柱、红瓦、绿色窗框搭配的洋房，散发出岁月沉淀的沧桑韵味。洋房坐南向北，面阔三间，砖混结构，房屋南北两侧开门、四面设窗，窗外搭有雨棚，坡顶铺土红色大瓦。外墙上的铭牌显示，其建筑面积191平方米，为工务段办公室。但实际上该房屋已闲置，并无人员办公。
北青报记者跟随王嵬，从洋房南门进入室内，光线瞬间变得幽暗，脚踏在老旧的木地板上会发出深沉的回响。王嵬轻推开东侧一扇老旧的木门，步入建筑东南角的房间，他掀开北墙上的塑料布，一座嵌墙壁炉让人眼前一亮，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壁炉防火屏中的“双龙戏珠”纹饰。
王嵬揭开塑料布
“我第一次走进这栋洋房，是在2016年春季，室内的双龙戏珠壁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据王嵬回忆，他在对京奉铁路进行全线考察时，看到过很多类似的英式风格建筑，如车站、办公房、机车房、信号所等等，有的建筑内设有壁炉，但配饰“双龙戏珠”的建筑仅发现这一处。
壁炉防火屏
据北青报记者观察，壁炉防火屏为铸铁材质，类似于透雕风格，以便散热和控制火源，同时提升“双龙戏珠”的立体感和层次感。防火屏中央设把手，以方便拆卸，背面铸有铁钩，能挂靠在壁炉的券门上。王嵬打开防火屏看到，炉膛已被人用砖封堵，无法添加燃烧物。在炉膛上方，有与之连接的烟道，引向屋顶的烟囱，证明该壁炉建造之初并非单一的装饰物，而是具备采暖功能。
炉膛已被人用砖封堵
中西合璧的装饰配搭，让这座壁炉看上去独具匠心。西洋风格的木制外框，由两侧壁柱和上方檐壁组成。外框中的长方形夹板上，点缀两个猫头鹰变形图案，形象圆润可爱。夹板上掏券门好似一幅镜框，将防火屏装裱其中。作为整座建筑的点睛之笔，防火屏的外围饰以中国传统回形纹，左右对称的“双龙戏珠”栩栩如生、构图饱满，其龙首高昂，头长犄角，嘴巴开张，舌头上挑，怒目圆睁，望向中央的火焰珠，龙身呈S形，龙尾随身躯摆动，龙鳞、龙爪清晰，在龙周围饰以缠枝和云纹，增添了画面的意境。
猫头鹰变形图案
洋房在三十年代曾作为铁路工程人员宿舍
西洋风格的壁炉为何饰以“双龙戏珠”？为寻找答案，王嵬从三方面对这栋洋房展开历史调查。
首先是实地踏勘。王嵬搜遍洋房内外，试图寻找有价值的文字信息，他甚至通过屋顶的检修口爬上阁楼，但在漆黑的阁楼中，只找到近30年的检修记录牌。
王嵬在阁楼中踏勘
此外，王嵬进行了口述史调查。他在洋房附近找到80岁至90岁的退休铁路职工，有人说洋房是英国人修建，也有人说是日本人修建。面对不同的说法，他只能寄期望于历史资料。
王嵬曾找到铁路部门负责建筑物的单位，却只能查到该洋房1949年以后的台账。而他在查阅《丰台机务段志1897-1997》时，发现一幅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的“丰台机务段平面图”，覆盖到洋房所在的位置。王嵬按图索骥，并与现状比对，基本确定洋房对应的地标，其中文和英文注释分别为“工务员司住房”和“engineering’s quarters”。王嵬认为，这张地图可以证明，该洋房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已建成，并作为铁路工程人员的宿舍使用，而其建造时间应该会更早。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的“丰台机务段平面图”（引用自《丰台机务段志1897-1997》）
为缩小洋房建造的时间范围，王嵬还找到一幅拍摄于1900-1901年间的照片，证明洋房的位置当时并无建筑物，从而排除了洋房建于十九世纪末的可能。“将地图资料和影像信息拼凑起来，可以证明这栋洋房建于二十世纪前20年的可能性较大。”王嵬分析说。
丰台工务段综合机修车间院内洋房
这栋洋房隶属于哪条铁路？王嵬认为，从所处位置、建造时间、建筑风格来看，应隶属于京奉铁路。他指出，首先洋房所在的区域，早在二十世纪初，就是北京铁路的重要枢纽，洋房以东的丰台火车站，始建于1895年，建成于1897年，隶属于关内外铁路总局，而关内外铁路正是京奉铁路的前身；此外，京奉铁路修建于清朝末年，当时该路的总工程师、财务总管及各重要岗位，主要由英国人担任，因此京奉铁路的附属建筑多为西洋式建筑，工务段内的洋房恰恰符合这一建筑特征。“而壁炉上的双龙戏珠图纹，是百年前中西方文化交流融合的独特见证。”王嵬说。
壁炉
对于丰台洋房中出现的“双龙戏珠”壁炉，北青报记者在王绪远先生编著的《壁炉：浓缩世界室内装饰史的艺术》一书中也找到一丝线索。一段叙述或许能解释其成因：壁炉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域表现出不同的形态，其风格特点相互交织和混合，演绎出很多的变化与组合，极大丰富了装饰语言。壁炉的形态特点与同时代的装修风格的联系十分紧密，很大程度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尚。
文物部门已赴现场进行数据采集
对于“丰台桥南遗产铁路建筑群”，北京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刘卫东表示，铁路文化学者王嵬在相关史料匮乏的情况下，通过实地走访、口述史调查，搜寻历史资料等途径，让人们了解到一处鲜为人知的铁路文化资源。
刘卫东介绍，“双龙戏珠”出现在洋房的壁炉上，是中西方文化融合的具象表达。初步判断“双龙戏珠”所在洋房，修建于清末或民国初年的可能性较大。洋房的建造地点、建筑风格对于研究中国铁路的早期发展，具有独特的历史价值、科学价值和艺术价值。
“在我国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中，铁路文化资源特色突出，是近代以来国家发展建设的重要实证。”刘卫东指出，1949年以来，我国已开展过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现正在进行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建议文物部门、铁路单位将丰台桥南地区的铁路文化资源纳入普查范围，组织各自领域专家开展调查研究，将有价值的铁路遗存纳入文物保护体系。
据北青报记者了解，为避免丰台桥南地区的遗产铁路建筑，因没有文物身份而被拆除，早在2018年，王嵬曾就该建筑群向当地文物部门递交《不可移动文物认定申请表》。
近日，北青报记者致电丰台区文旅局文物管理科，相关工作人员回应称，他们已将王嵬的文物认定申请事项，纳入“四普”的文物线索，已会同多家产权单位、北京市文物局的工作人员，对各点位进行了走访，并按照文物普查的规范进行数据采集，目前除了一座建筑改成民居外，其它建筑保存都比较好。为把文物认定做扎实，他们正通过图书馆等单位搜集相关史料，最终的文物认定结论，还要以后续工作中的专家意见为准。
王嵬（中）收集散落的建筑构件
在等待文物认定结果的日子里，王嵬的遗产保护行动并未止步。2020年、2024年，王嵬在丰台桥南地区，先后发现两块四角攒尖的“帽石”散落于街巷中，每件重达上百斤，是出自附近洋房上的建筑构件。为避免其丢失，他将建筑构件搬回家中暂存。王嵬坦言，期待“四普”过程中，文物部门能将“丰台桥南遗产铁路建筑群”的五座老建筑，认定为不可移动文物，他会适时将这些建筑构件送回丰台。
文字砖牵出京奉铁路历史遗迹
说起京奉铁路，很多人会感到陌生。京奉铁路始于1881年修筑的唐胥铁路,之后不断向西南和东北方向展筑,于1907年正式定名为京奉铁路，成为连接华北与东北的交通大动脉，对于近现代中国的社会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值得一提的是，在“双龙戏珠”洋房所在的丰台桥南地区，文保志愿者曾多次发现京奉铁路的历史遗迹。
关内外铁路文字砖
近日，北京市文物保护协会会员陈新辉，在“双龙戏珠”洋房附近区域，发现一块散落的文字砖，砖的一面显示大写字母“I.R.N.C”。据陈新辉了解，这块字母砖是关内外铁路建筑用砖，关内外铁路系京奉铁路前身，这块砖应出自1897年至1907年这一时间段。
京奉铁路文字砖
此外，陈新辉近两年在丰台桥南地区，多次发现带有字母“P.M.R”的京奉铁路建筑用砖。他解释说，京奉铁路历经百余年，有部分附属建筑已被拆除，淘汰下来的京奉铁路用砖，有的被当地居民建房时利用，还有少数散落于街巷，发现这些遗迹，反映出京奉铁路与丰台桥南地区的密切关联。
京奉铁路界桩
王嵬的走访发现，也能印证陈新辉的说法。2017年，王嵬在丰台桥南城中村，发现两块京奉铁路界桩，被人当作墙角石，界桩上显示有“P.M.R”和“京奉路”字样。原中国铁道博物馆副馆长金万智得到消息后，将这两块界桩分别移至中国铁道科学研究院、京铁家园社区铁路博物馆保存并展示。
正阳新开路18号院内的洋房
而据王嵬调查统计，在丰台桥南地区，包括“双龙戏珠”洋房在内，现存四处（五座）京奉铁路建筑遗存，他将其概括为“丰台桥南遗产铁路建筑群”，自西向东分别为：正阳新开路18号院内的“管段工程司住房”，现为中铁六局办公使用；正阳新开路16号院西侧，一座原始功能不详的老建筑，现为铁路职工居住；正阳新开路12号院的“工程人员宿舍”，壁炉饰以“双龙戏珠”，现为空置的办公室；丰台铁路单身公寓东侧的两座老建筑，曾作为铁路实习员住房，现为丰台车辆段用房。
丰台铁路单身公寓东侧的两座洋房
对于丰台桥南遗产铁路建筑群，北青报记者逐一走访发现，这五座老房子均为西洋风格建筑且各具特色，建筑内都修有壁炉，但饰以“双龙戏珠”图纹的仅有一处。
北京青年报2024年11月24日相关报道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编辑/叶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