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书记”（11）

“我叫夏东，是冷小玉的未婚夫。”夏东直接祭出杀手锏，希望能扳回这一局。

他的话好像起了作用，张友龄抬头打量自己，半天没说话。

夏东问：“你不信吗？”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样问气势太弱了，还显得自己太心急了。

果然，张友龄皮笑肉不笑的说：“小玉说你怎么怎么好，我看也很一般嘛，一点都沉不住气，做不了大事。”

“哼，你倒是能沉得住气，还不是在这里蹲了十年！”

张友龄还是面无表情，但语气明显变了：“小子，喜欢揭人伤疤可不是好习惯，你太不尊重老人了。”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现在不是十年前了，我能来看你就是尊重你。”夏东说道。

夏东想明白了，跟他这种老江湖玩心计，是玩不过的，直接往死里怼他就行了。

我是干部，一个被处理过的人，还想跟我拽，跟我玩江湖那一套？

必须让他知道谁是大小王，我就揭你伤疤了，你能怎么样？

张友龄静静的看着他，夏东正视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另外我告诉你，上次孙教导问你的陈瞎子和冷小玉那些事，是帮我问的。”

短短两句话，夏东就不显山不露水的，让张友龄知道了他自己的处境。

在监狱里，犯人最怕的就是管教、教导员和监区长，他们对犯人来说都是大爷，哪一个都不敢得罪。

因为他们掌握着犯人的一切，可以让你踩缝纫机，也可以让你当小组长，可以给你争取减刑，当然也可以关你禁闭，他们如果想治哪个犯人，都不用自己动手。

夏东都不用说自己跟孙教导的关系，怎么怎么好，只需要像刚才那样随口提一下，只要张友龄的脑子还没糊涂，就一定能听出来他的潜台词，抚城监狱里有我的人，你最好识相点。

张友龄还是开始时那个模样，好像没听到，但其实他不光听到了，还听的很清楚。

停了半分钟，他终于开口问：“你来找我干什么？”

夏东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暗喜，张友龄已经服软了，他毕竟混了大半辈子江湖，自然是识时务的，不会硬着头皮跟自己对着干。

“关于韩川，把你知道的，不管能说不能说的，都告诉我。”夏东说。

张友龄思考了一下，说：“他当年是小角色，也就是给我们望个风，跑个腿什么的。他找我十次，我能见他一次就算给他脸了，我对他印象不深，也不太了解。”

说到这里，他眼帘上抬，看了看夏东。

夏东望着他说：“你只管说你的，不过我提醒你，别想着糊弄我。”

张友龄没理他，只是重新把眼帘放了下去，顿了顿，接着说：

“韩川这个人贼精贼精的，有很多小聪明，老大说他不可信，我也不喜欢他，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但他突然又跑来跟我们混，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出事了。”

夏东哼了一声，说：“你们被抓是自作自受，就你们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你以为能跑得掉？”

张友龄说：“但是那天也太寸了，我们的娱乐城、游戏厅，十几个地方同时被端，上百个兄弟一起被抓，我们当时也有内线，但没得到一点消息，熟门熟路，肯定有人领着。”

夏东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听张友龄这么一说，这事还真有点蹊跷，他问：“你怀疑是韩川？”

张友龄点点头，说道：“被抓后我们的老底都被翻了出来，警察掌握的很详细，没有内鬼是不可能。后来老大被枪毙，我判了无期，兄弟们多多少少都被判了刑，只有韩川关几天就放了出去，我能不怀疑他吗？”

夏东问：“那你进来后的事呢？”

张友龄说：“我服刑后，最开始没有外面的消息，后来有一天，韩川带着小玉来看我，说他收了小玉做干女儿，他负责供养小玉，我就觉得奇怪，我不相信他，怕他不怀好意，但当时我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夏东表情冷峻，缓缓的点着头，说道：“继续说。”

“再后来，我听说韩川打着老大的旗号招兵买马，开始承接县里的拆迁工程，我当时就明白了，我们被抓，是韩川纳的投名状。”

夏东猛的一下没听明白，问道：“跟谁纳的投名状？”

张友龄望了一眼一旁的管教，没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打听一下韩川靠谁发的家，就明白了。”

夏东一下子想起徐市长，当年他在岐县当县长，韩川认了他当干爹。哼，怪不得呢！

张友龄说：“韩川的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有钱，小玉在也算衣食无忧，现在又找了你这个男朋友，我也算基本放心了。”

夏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冷的说：“我倒是希望你是真的放心。”

张友龄愣了一下，很快说道：“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呢？我现在身体不好，还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呢，我管不了她，只有你能管她。”

顿了顿，他又说：“小玉是个好姑娘，我希望你能真心对她好。”

夏东说：“她是我媳妇，我肯定不会让人欺负她，但如果你还念旧情，就不要对我隐瞒什么，我好了她会更好，现在我和她是一伙的，不知道你跟谁是一伙的？”

张友龄沉默了一会，说：“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夏东颇为玩味的望着他，问：“听说陈瞎子给冷小玉留了一笔钱，被韩川昧走了，他拿这笔钱做的本钱，才发的家，是真的吗？”

张友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传言吧。”

“传言很多，宁可信其有吧。”夏东想再试探他一下，问道：“冷小玉今天来干什么？”

夏东这么问还有一个目的，威慑张友龄，他要让张友龄明白，这里的所有一切，我都一清二楚。

张友龄似有苦笑，轻声说道：“没干什么，来给我送点钱，其实我用不到钱，在这里吃住都是的。”

夏东示意管教把张友龄带走，他又坐了一会，才起身下楼。

夏东跟孙教导打了招呼，再次道谢，就告辞了，临走，他给张友龄留了五百块钱，纯粹的人道主义。

走出抚城监狱，夏东觉得不用瞒着冷小玉了，就给她打了电话，问她在哪里？

冷小玉说：“在逛街呀，咋了？”

夏东笑道：“我怎么那么不信呢，一个人逛街？”

冷小玉笑道：“谁说一个人就不能逛街了？我就喜欢一个人逛街，你这是什么意思呀，要查我的岗？”

“我可没那么小气，你有时间没有？来接我一趟呗，我这边不好叫车。”夏东说。

“吆，这还没结婚呢，就开始使唤我啦。说吧，你在哪？”

“抚城监狱。”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冷小玉说：“行，你等着，不过我可能待半个小时。”

冷小玉接到夏东时，他已经沿着公路走了两公里。

夏东刚坐上车，冷小玉就说：“你傻不傻呀，在门口等我就行了，怎么自己走起来了。”

夏东开玩笑的说：“我本来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让你别来了，我试试能不能走回去。”

冷小玉翻他一个白眼，说：“现在也可以试呀，你下去步行，我开车先走。”

夏东笑道：“你大老远跑来了，我怎么能辜负你的一番美意呢，还是下次再试吧。”

冷小玉嘟囔了一句“没正经”，就专心开车了。

但女人如果有心事，是藏不住的，冷小玉看起来很镇静，但心里已经乱成一团麻了，开车时老分神，已经踩了两次急刹车了。

夏东实在担心她把自己送走，提醒她说：“好好开车吧，有什么事到家再说。”

两个人一路无话，都再没提抚城监狱的事。

到岐县时已经晚上六点多，夏东问冷小玉：“不能让你白给我当司机，说吧，想吃什么？我请。”

冷小玉想了下，说：“小龙虾吧，今天想吃重口味的。”

“行，你选地方，我不知道哪家的好。”

冷小玉又开了十多分钟，把车靠边停下，说：“到了，下车吧。”

曹氏龙虾，夏东以前也来吃过，龙虾是特色，不过它家的凉拌菜也不错。

门口已经坐了几桌人，夏东和冷小玉拣一个靠边的桌子坐下，冷小玉点菜，夏东拿出手机，边刷朋友圈边想，一会怎么开口问她张友龄的事。

夏东今天才发现，冷小玉的侧颜很美，很像某一个明星，对，像宋佳。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美女呀？”冷小玉觉察到夏东在看她，娇嗔的问。

“哎，有没有人说你的侧面很像明星？像宋佳。”

冷小玉的脸悠的红了，声音也更加温柔：“我可就当你是在夸我呢。”

“当然是在夸你了，对了，你不想知道我去抚城监狱干什么吗？”这个转折有点突兀，但铺垫了这么多，夏东总算挑开了话题。

冷小玉扭头过来问：“我正想问你呢，你去那里干什么？”

夏东盯着她说道：“我去看军师，军师说你中午也去看他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说：“他是你的长辈，你去看他也是应该的。”

冷小玉先是愣了两秒，然后说：“是的，我中午去看他了，我和他的关系你都知道了？”

“你原本叫陈小玉，是陈瞎子的女儿，因为恨你爸害死了你妈，随母姓改叫冷小玉，我就知道这么多。”夏东说。

冷小玉沉默了一会，说：“不错，不过这也算不上秘密，这些事很多人都知道。”

夏东问：“陈瞎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看他一点也不像大哥，倒像个普通的小老百姓。”

冷小玉说：“这有什么像不像的，谁也不会在自己的脑门上写上，我是黑社会。”

夏东本想套她的话，让她跟自己讲讲陈友龄的事，但冷小玉明显的不上套，那只能直接问了。

“我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当年的事，但是不全面，你跟我讲讲呗。”夏东说完，看向冷小玉，等着她开口。

其实，夏东最关心的，不是陈瞎子张友龄他们当年的那些破烂事，那些事法院都已经判过了，没有什么新鲜的。

他最想知道的，还是下午在抚城监狱，最后问张友龄的那个问题。

陈瞎子死前，到底给没给冷小玉留下钱？如果有，这些钱现在在哪？是不是被韩川昧起来了？

这件事是昨天晚上林森刚刚才告诉自己的。

当年跟张友龄他们一起被抓的人，有几个已经出狱了，他们说陈瞎子给他闺女留了一笔钱，那是他们的卖命钱，现在他们出狱了没钱生活，要去找冷小玉和韩川要回来。

夏东问林森是听谁说的，林森说听虎子说的，夏东又问虎子是谁，林森说以前也是混的，不过洗白的早，几次扫黑打恶都全身而退了。

夏东问虎子怎么知道，林森说道上的人想知道这点事很容易。

林森说的有有模有样，夏东不得不信。

最后，夏东问林森，你跟虎子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林森说大哥你管的太多了吧，我就只能有你这一个朋友？

夏东无言以对，林森说：“你让冷小玉小心点，虎子说这几个人之所以没动手，是在等梅姐出狱，陈瞎子藏钱的事也是她透露出来的。”

“梅姐是谁？”夏东问。

林森说：“裴雪梅，陈瞎子的手下，替他管理娱乐城，听说是陈瞎子的情人，对陈瞎子的事知道的比较多。”

“她什么时候出狱？”夏东问。

“快了，听说就在这几天。”

夏东昨天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没觉得有多严重，一般被坐过牢的人出来都比较老实，谁也不想二进宫。

但晚上睡觉前，夏东又想想，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一两个劳改犯，翻不起什么花，再说韩川也不是白给的，他们估计也不敢去惹韩川。

怕就怕有人组织，如果像林森说的那样，他们都在等梅姐出狱，那事情就不好说了。

一旦有人组织，可能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了。冷小玉问夏东：“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能说的军师应该都跟你说了，他没说的我也不知道，你问我也没有用。”

这时，服务员上来了龙虾，冷小玉戴了手套就开始剥虾。

她看夏东心不在焉，知道今天如果不解开他的疑问，这顿饭肯定吃不安生了，于是冷小玉问：“好吧，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夏东嘴角漾起一抹微笑，赶快给冷小玉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两只龙虾，然后才说：“不是我要窥探你的隐私，实在是现在的情况不明，有些事我必须提前知道。”

“问吧问吧，别解释了。”冷小玉说。

“你爸妈被抓...”夏东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抱歉的说：“可能需要提到你父母，你不介意吧？”

冷小玉平淡的说：“介意有什么用？你就不问了吗？”

夏东嘿嘿笑了两声，接着问：“你爸妈被抓之后，当时你在哪里？韩川是怎么收养你的？”

夏东知道问她这些问题，跟揭她的伤疤一样，她肯定会难受，所以尽量问的委婉一些。

冷小玉稍微思考了一下，说：“我在读大学，刚刚读大一，我妈和陈瞎子出事之后，我从学校回来，发现我们家所有的钱和家产都被查封了，我就去了姥姥家。”

夏东手里不停的给她剥虾，听到她喊陈瞎子时是咬着后牙槽的，知道她到现在还没原谅她爸。

冷小玉继续说：“他们前前后后审了半年多，中间我就又去了学校，那几个月都是姥姥姥爷给我的生活费。

“后来，陈瞎子被枪毙，我妈被判刑，姥姥姥爷也没有能力再承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就打算辍学。

“再后来韩川找到了我，他给我交学费，给我生活费，还以干爹的名义经常去学校看我，我也就把他当成干爹了。”

冷小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自己被韩川霸占，替韩川做的那些脏事，当然不方便跟夏东说。

夏东沉思了一会，问：“有一个叫裴雪梅的，你知道吗？”

冷小玉忽然很激动：“别跟我提那个臭女人！如果不是她，我妈根本就不会被抓，都是她陷害我妈的。”

夏东微皱着眉头，看冷小玉的状态，裴雪梅是陈瞎子的情人这个传言，那就基本是真的了。

“她是怎么陷害？”夏东问。

顿了顿，冷小玉说：“那个女人坏的很，她替陈瞎子管理娱乐城，其实就是，却把法人和往来账都记在我妈名下，我妈从来都不参与陈瞎子的事，但就是因为这才被抓，若不是她，我妈怎么会冤死在监狱里！？”

夏东不了解内情，不好评价冷小玉说的是不是真的，或者冷小玉也不了解内情，她说的这些，都是基于她对母亲感情的基础上，作出的猜测。

但是不管是真是假，在冷小玉看来，裴雪梅跟她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呀！不知道裴雪梅对冷小玉是什么态度？

于是夏东问：“从那之后你，你又见过裴雪梅吗?”

夏东这样问是有目的，他想了解裴雪梅对冷小玉的态度，不过刚问出品口，他就觉点得有点多此一问了。

裴雪梅自从被抓之后，一直在坐牢，冷小玉这么恨她，自然不会去牢里看她，她们没有机会见面的。

果然，冷小玉咬牙切齿的说：“见到她才好呢，我要生吃了她。”

“你还是消消气，先吃虾尾吧。”夏东淡淡的说。

冷小玉好像反应了过来，问：“对了，你问裴雪梅干什么？”

夏东淡淡一笑，要不说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呢，这么生气的时候还能保持头脑的冷静，看到问题的关键，很不错。

“笑什么，说呀！”冷小玉恢复了冷静，带着以往的霸气说。

“裴雪梅要出狱了，你听说没有？”夏东问。

冷小玉愣了愣，说道：“没听说，出来才好呢？正好找她算帐。”

夏东一言不发的望着她，嘴角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

冷小玉生气的说：“哎呀，你说话怎么这么墨叽呢，能不能爽快点，你老是笑什么，不相信我会去找裴雪梅算账吗？”

夏东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当然相信，你有一个岐县首富的干爹，又有一个局长丈夫，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好呀夏东，你讽刺我？哎，你到底跟谁是一阵的？”冷小玉真的要生气了。

夏东终于收敛了笑容，剥了一个虾尾放在嘴里，边嚼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讽刺你呢，我听说裴雪梅正在纠集陈瞎子以前的手下，目标是你。”

冷小玉听到夏东的话并不慌乱，也没表现出惊讶，只是平静的说：“来就来呗，谁怕谁。”

“你知道她找你的目的？”夏东问。冷小玉说：“不就是为了钱呗，找我也没用，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东望着她满腹的疑惑，看来裴雪梅要找她的事，她早就知道了，但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呢？这么有底气，是谁在给她撑腰？只能是韩川了。

“那...”夏东试探着问：“这件事韩川知不知道？”

冷小玉脱口而出：“不知道。”马上又解释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夏东心里更疑惑了，眉头也拧成了麻花，冷小玉刚才的反应，不像是装的，那就说明在这件事上，她的背后不是韩川。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还是小心一点好，你怀着孕，如果出点什么意外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冷小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出意外不是正合你意吗？正好你不用伺候月子了，说不定还不用跟我结婚了呢。”

夏东冷笑一下，说：“我可没那么下作，不管怎么说，你肚里的孩子是一条生命，我还不至于那么坏。”

路灯下，夏东神情冷峻，分外的像个爷们，冷小玉看向他的眼神忽然温柔起来，她想，如果能早一些认识他那该多好呀!

他们边吃边聊，没注意到夏东身后，有一桌四个男的也在吃饭，其中一个男的时不时的往这边看，停了一会，那男的远远地走的旁边，站着打电话。

“我一会要给闺蜜还车，先把你送回去吧。”冷小玉说。

夏东说：“不用，这里离宿舍不远，我步行回去就行了，正好消消饱。”

两个人刚刚互道了再见，冷小玉忽然想起来的说：“哎，我差点忘了，我昨天给你买了条腰带，你跟我一块回家拿吧。”

夏东笑了笑说：“为什么给我买腰带？我可是无功不受禄哟。”

冷小玉冷下脸：“买都买了，到底要不要？废话真多。”

夏东听得出来，她不是真生气，更像是撒娇。

“要要，还没有女人送过我东西呢，怎么安排？先去拿腰带还是先送车？”

“先送车吧，送了车我们打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