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走红的反思:荒野徒步的自由与界限

马德民/文近日,博主“苗疆陈朵朵”发布视频,记录国庆假期在云南哀牢山露营的经历引发关注。跨越云南多地的哀牢山脉,大部分在云南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严禁任何单位和个人擅自进入,同时也禁止开展徒步、攀登、露营等活动。视频显示她经过了哀牢山南华县保护区和镇沅县保护区,镜头中也出现了核心区标识牌。

为避免游客贸然前往,10月6日,云南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楚雄市管护分局及双柏县管护分局连发三份告知书及访客须知,提醒游客注意安全,切勿随意进入保护区。

疫情期间兴起的徒步热和露营热并未完全消退,再加上社交平台的种草式传播,一些小众野生景点突然走红。但是,无论从管理的完善程度还是访客的户外能力、环保意识上看,都接不住互联网带来的“泼天流量”,由此引发的安全事故和环境破坏时有发生。

贸然深入自然保护区和未开发区域当然不可取。对于访客而言,要秉持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增强安全意识,避免盲目跟风前往。2021年四名地质调查人员在哀牢山失踪遇难的悲剧,深刻揭示了自然的无情,警示我们在探索未知世界时必须心怀敬畏,安全至上。社交平台也肩负着不可推卸的内容审核和安全风险提醒义务。对于明显存在安全风险的信息,应该强化监管,将游客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杜绝“流量至上”冲动。

但是,一刀切地“堵”并不是发展户外文化的长远之计。相比于已开发的景区,野径人稀的自然与自由确实有其独特的魅力,也是户外登山徒步爱好者正当的需求。保护、研究和休闲是目前中国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区体系的主要目标。保护与休闲始终是一场拔河战,将保护推到极限,人类就根本不该进入;将休闲推到极限,保护就无从谈起。因此,如何保持两端平衡是管理单位的首要责任。

借鉴徒步文化相对成熟的欧美的管理体制,可以归结为保存自然资源与保障访客体验两大原则。例如,美国林务署的做法是使用配额管理制度。

美国1964年出台的《荒野法》原则上禁止在荒野中执行商业服务,只要是换取金钱的任何活动包括广告行为都不行,不管本意是不是为了盈利。例如,如果一个非盈利组织带人去荒野徒步,只要收了任何形式的入场费或参与费,都算违法。

然而法规也说,只要管理单位判定商业活动适合在某处发生,就可以开放。简单来说,就是管理者要先说服自己──比如,有从业者想带领客户到山区徒步,这种活动具有一定风险,需要付费请专业向导才能安全进行,这就是绿灯。能否开绿灯并不是凭借主观判断,当局通常会准备一份需求评价书来分析商业行为是否必要。

这又是为何呢?因为管理者要考虑的方面很多。《荒野法》中被定义为荒野的土地,所有权为人民共有,由联邦政府下的国家公园管理局、美国林务署、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美国土地管理局在辖区重叠处各自管理。既然荒野是民众的公有财产,那么商业组织要拿公有财产盈利,就要对环境及公众利益负更多的责任。需求评价书的存在,就是要让管理单位了解民众对商业服务的需求究竟有多少。评价的手段有很多种,可以分析现在和过去的使用量及变化趋势,可以做访客偏好问卷调查,也可以拿其他单位的数据做参考等等。

位于美国怀俄明州北部的比格霍恩国家森林公园(Bighorn National Forest)面积超过4500平方公里,是美国的一个自然保护区。2006年,当局为林区做了一份分析报告,阐明向导服务的必要性和休闲使用配额制度。这份报告指出,人口增加、观光发展、民众对户外活动的兴趣、对户外活动多元性的需求,都让公有地承受越来越多的使用压力。由于趋势未有减弱的倾向,土地管理者认为,基于保护环境的固有责任,他们应该更妥善地分配有限资源。

然后是两个很有趣的扪心自问题,这也是美国人在评价管理办法时的核心精神。第一,在什么时候,持续性休闲使用会让访客追求的体验质量降低?第二,在什么时候,休闲使用会对自然资源造成不可接受的影响?

对于体验质量这个词,美国林务署的定义为,荒野是一个让我们能体验自给自足、孤独感的地方。偏远地带对访客体验要求更严格:任何人造物品都有损于人的荒野体验。进入荒野地带设有严格配额申请制也是为了让进去的人能享受荒野原本的样子。

最后的结果是:林区被划分为65个区域,大致由山地特征和水系分隔,然后用电脑模型、地形参数(岩石、植被区等)计算区域中适合从事活动的地区以及该区域的承载量。被列为原始荒野和半原始荒野的地域承载量有所不同。在算出区域承载量之后,管理机构开始思考如何以区域为单位分配给公众、准公共机构和商业机构三个群体。准公共机构另分有三种类型:机构性(康复中心、宗教团体、夏令营等)、教育性(学校、俱乐部、政治团体等)和非盈利机构。管理机构给出了一套接受从业者申请的系统,持证人获准从事的活动类型——狩猎、射箭、钓鱼、骑马或者徒步等,都有公示。

报告还特别指出,配额制度并没有黄金比例存在。在承载宽裕的地方,配额比例不会成为问题,但当需求超过承载量,谁能拿到多少就需要考量。官方考虑的因素很多,例如提供的服务是否依赖当地资源、大众权益会不会受严重影响,与其他资源使用群体是否冲突,还要考虑野生动物管理、服务客户类型(例如行动不便者)、森林护管目标、安全、大众使用的历史模式等因素。美国国家森林的生态承载量是精密计算的结果。当局采用的配额制度是通过服务日数来落实的,从业者会获得一个季度执业服务日数的上限。

这些制度由于国情不同不能照搬,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尤其是精细管理而非“一禁了之”的理念值得借鉴。在公共土地上,人人都是利益相关者,荒野中也没有绝对的自由。自由的前提是完善的管理和访客的自律。我们身为来来去去的过客,要时刻自问:该为后来的子孙们留下什么样的荒野?

(作者系登山户外文化独立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