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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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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傍晚向我走来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不同。蝉声已随夏日隐没,蛐蛐儿却另有一番如歌如履的欢腾。

住一楼的我们家,大门朝里敞开着。铁板漉进了炒菜做饭的蒸汽,四周泛出温暖的锈色。门左侧挂着不大一块匾,白底,写有四个黑字:业余门诊。匾用老榆木做成,有着我喜欢的天然糙砺的纹理。

那是1981年,改革开放第三个年头。父亲想承包医院,被母亲阻止了。为让妻子逐渐接受自己的观念,父亲决定先把家里变成业余门诊。这个门诊是非营利性的,类似于慈善机构。父亲说,附近邻居,包括拾荒乞讨的,有个小伤小病也就不用跑去医院了。母亲听到“一概不收费”,马上精神抖擞笑靥如花,只用了半个晚上,便把家里弄出一块医疗角。这个一平方米见方的角落,即便在黑暗中也是肃然白净的。

每到全家人坐在圆桌旁吃晚饭,医疗角便会用屏风围上。我亲手做的纸壳吊牌在屏风上摇晃,上面写着,“闲人免进”。

几个月后,中秋的黄昏轻轻撩起我家门帘,给桌面摆放了一盘福源馆月饼,又送来一个急需就医的患者。

“医生在吗?”问话是个瘦小男人,衣衫褴褛,脸色蜡黄。

“我就是。”父亲起身。他和瘦小男人之间隔着一桌饭菜和那盘月饼。我注意到父亲眼睛睁大了,黑黑的瞳仁像幽深的湖水。

“走错门了。”来人突然语无伦次,这让我不由得回身打量他。他的右胳膊脱臼一样垂落着,那是一只饱蘸了鲜血的胳膊。就在他站立处,鲜血正顺着地板缝求生一般用力爬着。天边仅剩的一抹夕照,为这一切镀上金色的边框,那边框也在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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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留步!”来人即将迈出大门的一瞬,父亲大步走上前把他拦住了。父亲说,伤口太大,必须马上处置,语气不容商量。那只血胳膊又返回了屋里。

这场处置耗时良久,天已黑透,缝了针的胳膊才缠上了纱布。地上是大量医用脱脂棉、纱布和血迹,父亲送患者的空当,母亲边收拾,边后悔起开这个门诊。“没法过日子了,我得把牌子摘了。”她说得信誓旦旦,却没碰门口的牌匾一下。父亲回来仔细清洗了双手,没坐回饭桌,径直站在了窗前。点着一支烟,他望着天心那轮渐渐明亮的圆月。

“你们猜,刚才来的,何许人也?”一支烟尽,父亲转过身,徐徐问道。他黑黑的瞳仁又一次让我想到幽深的湖水。

“难道是某某?”我灵光乍现般脱口而出。

“正是他。”父亲说完,小我一岁的妹妹倏地弹跳起来,一双脚连踱带蹦,问父亲,为什么不早说?我要打他!爸爸你为什么不打他还要救他?

到妹妹喊累了,蛐蛐儿的歌唱也沉寂了些许,父亲才再次开口。

“命运已经惩罚了他,他已落魄至此。小二,你长大不是要当医生吗?当医生就要救人命,不管谁的命,都要一视同仁。”

妹妹抽泣着,哭了。祖母、母亲和我,也默默淌着泪。

父亲当天救治的,是个拾荒时被碎玻璃瓶刺穿胳膊的中年人。十五年前就是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打折了我祖父的腿,又在我父亲身上,用烟头烙下一百个疤痕。可是十五年后,命运竟这样安排了他和我们一家人的重逢。

那个朗月高悬的中秋节,父亲用皎白如雪的慈悲,为幼小的女儿们,烙上了生命的底色。(杨逸)